拆局：王明亮的初心与中国知网三宗罪

中国科学技术领域最高学术机构中国科学院，因无力负担近千万人民币的续订费用，宣布暂停与中国知网长达14年的合作，将这家在中国电子学术资源领域占据垄断地位的公司又一次推向风口浪尖。

27年前，时年29岁的清华大学物理系研究生毕业、后长期执掌中国知网的王明亮，在担任教职三年、下海三年后回到了清华大学，决心与物理系的老师、同学共同创业。清华大学物理系及参与创业的师生筹资30万元人民币作为启动资金，创立了中国知网的前身，物理系占股51%、创业团队占股49%，“打算从学术期刊数字化做起，滚动发展，传播知识”。

然而，仅一年就花光了30万元，资金链断裂。清华大学与创业团队多方拉投资无果后，清华大学决定亲自出手继续支持项目发展，由校办企业清华同方给了一笔500万元人民币的贷款。不过，基于“高校孵化产业，承担很大风险。500万元，在当时是很大一笔债务”，清华大学要求创业团队放弃股份，由此清华大学持有中国知网前身《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全部股份。

2019年10月中国知网参加德国法兰克福书展。（微信公众号@CNKI海外服务）

据王明亮回忆，“1997年，跨过层层难关，所有债务还清，公司总算活下来了”。创业的困难不仅是资金上的，“干起来才知道，太难了！特别是与全国的学术期刊合作，遇到各方面的阻力”。1998年世界银行《1998年度世界发展报告》提出“国家知识基础设施（NKI）”概念，受此启发1999年王明亮提出建设中国知识基础设施工程（CNKI），并被列为清华大学重点工程。

随后，1999年4月CNKI工程被中国科技部列入旨在实施科教兴国战略的“火炬计划”；10月，中国科技部、国家税务总局、对外经济贸易合作部、国家质量技术监督局、国家环保总局等五部委，将中国知网为了利于大型数据库的建立以及对文献数据进行交换、处理、检索、评价和利用而制定的技术规范《CAJ-CD规范》列为“国家重点新产品”重中之重项目。2005年，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将中国知网《中国学术期刊网络出版总库》作为《中国学术文献出版总库》最为重要的第一个子项目列入“十一五”国家重大出版工程。

在清华大学与中国政府机构的支持与背书下，中国知网发展进入快车道，并迅速在中国电子学术资源领域占据垄断地位。据中国知网官网介绍，中国知网由由同方知网数字出版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同方知网（北京）技术有限公司及《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有限公司等公司组成。

其中，同方知网数字出版、同方知网北京由中国A股上市公司同方股份绝对控股，2019年中国央企中国核工业集团从清华大学手中收购股份成为同方股份控股股东，《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则仍由清华大学旗下清华控股百分百控股。中国知网旗下产品包括《中国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中国博/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等，几乎涵盖中国全部电子学术资源。

王明亮创立中国知网、推动CNKI工程的初衷，是为了通过学术资源数字化传播知识，但在取得垄断地位后却成为牟取暴利的工具，其毛利率超过50%。据中国知网控股股东同方股份2020年年报披露，2020年同方知网营收116,758.07万元人民币，毛利率高达53.93%，是同方股份公布的6个参股、控股公司中最高的，且数据库采购价格平均年涨幅高达18.98%。年复一年地不断涨价，正是中科院停用中国知网与中国知网被舆论声讨的原因所在。

中国知网之所以毛利率高，除了垄断涨价，还在于垄断之下版权获取成本极低。据中国知网官网一份名为《关于向中国学术期刊网（光盘版）电子杂志社领取学位论文稿酬的通知》披露，2008年以前的博士、硕士论文作者可以分别获得300元、200元的知网阅读卡和80元、30元的现金稿酬，2008年及以后的则分别获得400元、300元的知网阅读卡和100元、60元的现金稿酬，不仅稿酬低还需要作者主动向中国知网申请领取，作者如果忘记中国知网大概率也不会主动提醒。

中国知网2016年推出的博士、硕士论文稿酬标准。（中国知网截图）

另一方面，中国知网对个人用户下载论文等的收费也不便宜。曾几何时，硕士学位论文下载一本15元人民币，博士学位论文下载一本25元，直到2021年底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赵德馨状告中国知网维权引发舆论风潮后，才分别降为7.5元、9.5元。期刊全文、会议论文等下载0.5元每页，下载一本电子杂志甚至远比实体杂志贵。

成都商报旗下新媒体“红星资本局”，曾随机找了一篇高下载量博士论文——武汉大学2013年届博士生刘春波学位论文《舆论引导论》，当时下载量高达22,871次，目前已增长至23,792次，无论是按照25元人民币一本还是9.5元一本，该论文都为中国知网贡献了六位数的营收，远超知网付出的400元阅读卡、100元现金。退一万步讲，就算下载量中99%都是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等包库用户，剩下1%的下载量也足以为知网获得几倍于稿酬的利润。

如果说，1995年王明亮创立中国知网的前身是希望推动学术期刊数字化，通过建设中文学术资源数据库服务于学术研究“传播知识”，那么早已在中国电子学术资源领域占据垄断地位的中国知网，已经沦为凭借垄断地位赚钱的工具，不变的是王明亮从创立至今始终执掌中国知网。

在赚钱之外，中国知网甚至还学会了“作恶”。2021年，赵德馨教授起诉中国知网未经许可上传其论文并收费下载，中国知网败诉后，在道歉的同时删除了赵德馨教授所有文章，实际上将赵德馨教授“拉黑”。据赵德馨教授介绍，在维权时一些论文的合作者就心有疑虑，担心被中国知网“拉黑”，因为一些学校以中国知网能否查到论文为认定论文发表的标准，一旦被拉黑影响极大。

中国知网之所以屡次引发舆论风潮，本质上在于销售端的市场化运作与学术资源收集端的计划经济机关做派的错位。中国知网建立之初，以CNKI工程名义由清华大学与政府机构背书，有利于学术资源库建设，彼时数字出版方兴未艾，计划经济机关做派倒也情有可原，但在数字出版已经大发展的今天仍坚持计划经济机关做派就不合时宜了。

从《关于向中国学术期刊网（光盘版）电子杂志社领取学位论文稿酬的通知》落款于2016年来看，中国知网也并非不知道不合时宜，也意识到了问题，只不过无法放弃利益而已。既然数字出版已经大发展，中国知网这样的学术资源数据库也是数字出版的一种，学术资源收集端与销售端同样市场化运作问题就迎刃而解。

最简单的就是按照市场化原则向作者付稿酬，比如按下载量分成或者保底加下载分成，同时赋予作者与高等院校、科研院所一定的使用便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及其工作人员，既是中国知网最大的使用群体也是最大的学术资源贡献群体，能让他们满意中国知网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